这个时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在深度睡眠中，但对她而言已经是日常。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，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，这是七十六岁身体给她的提醒。

　　老头子，我又要去卖菜了。她对着墙上的照片轻声说道。照片里的男人已经去世三年了，但她保持着和他说话的习惯，这让她觉得他还在身边。

　　张桂花洗漱完毕，简单吃了一碗白粥配咸菜。这样的早餐她吃了几十年，从来不觉得单调。吃完饭，她来到院子里的菜地。

　　昨天傍晚摘下的青菜已经用湿布盖好，保持着新鲜。她将这些菜仔细地装进竹筐，每一颗都检查过，有虫眼的挑出来自己吃，品相好的留着卖。

　　这菜长得真不错。她自言自语地说着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。种菜是她的本事，从年轻时候就会，这么多年来从没荒废过。

　　挑起竹筐，张桂花开始了她的进城之路。从村子到城里有五公里的路程，对于年轻人来说不算得上什么，但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，挑着几十斤菜走这么远，确实不轻松。

　　路上，她遇到了同村的张大娘。张大娘比她小几岁，也是个寡妇，靠打零工维持生活。

　　两人聊了几句，张桂花重新挑起担子继续前行。她的步伐不快，但很稳健。这么多年来，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的重担。

　　进了城，街道上已经有了一些早起的人。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，早餐摊的老板在准备开张，还有一些赶早班车的上班族。

　　张桂花来到她常去的那个小巷口。这里不是主要街道，但人流量还可以，最重要的是，这里以前一直允许农民临时摆摊。

　　她铺开一块旧布，将青菜、萝卜、白菜按种类摆好。每一样菜都摆得整整齐齐，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，做什么样的事情都要认真。

　　新鲜的青菜，刚从地里摘的！张桂花开始吆喝。她的声音不大，但足够清晰，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。

　　张桂花仔细地挑选了两颗最嫩的白菜，用她带来的小秤称重。一共四斤二两，十二块六。

　　中年妇女付了钱，满意地离开了。张桂花将钱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布兜里，这个布兜是她自己缝的，很结实，用了好多年了。

　　生意还算不错，陆续有人来买菜。张桂花总是笑脸相迎，耐心地为每个顾客挑选最好的菜。她知道，做生意要诚实，要让顾客满意，这样才可以有回头客。

　　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了脚步声。张桂花抬头看去，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朝这边走来。她的心里隐约有些不安，但没有表现出来。

　　王大军今天的心情特别糟糕。昨天晚上，他和妻子又因为钱的问题大吵了一架。妻子抱怨他的收入太低，说别人家的男人都能让老婆过上好日子，而她却还要为孩子的学费发愁。

　　你看看人家老李，人家现在都买房买车了。你呢？干了这么多年，连个像样的存款都没有。妻子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。

　　王大军想反驳，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。作为城管执法大队的队长，他的收入确实不算高。他也想过跳槽，但这个年纪了，又没什么特殊技能，能去哪里呢？

　　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？别人都能搞到外快，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？妻子继续数落他。

　　王大军知道妻子说的外快是啥意思，但他做不到。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，绝不会利用职务便利谋取私利。

　　早上出门的时候，妻子连早饭都没给他准备，两人冷战着。王大军随便在路边买了个包子填肚子，心情糟糕得很。

　　队长，今天上面要求我们加强巡查，重点整治无证摆摊。队员张小丽汇报着今天的工作安排。

　　我知道了。王大军的语气有些不耐烦。最近上面对市容整顿抓得很严，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要求下来。

　　王大军抬头看了看，果然有一个老太太在小巷口摆着菜摊。他皱了皱眉头，今天这种心情，他实在不想处理这种事情，但工作就是工作，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有所懈怠。

　　张桂花看到城管人员走过来，心里确实有些紧张，但她没有反映出来。她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菜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。

　　张桂花抬起头看着这个年轻人，他看起来三十多岁，面容严肃，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。小伙子，我就是个种菜的，卖点自己家的菜。

　　没有许可证是不能在这里摆摊的，这是违反相关规定的行为。王大军掏出执法记录本，开始记录有关信息。你叫什么名字？

　　王大军听到这个年纪，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七十六岁，这个年纪的老人还要出来摆摊卖菜，说明生活确实不容易。但工作就是工作，他不能因为同情而违反规定。

　　张小丽站在一旁，看着这个老太太，心里有些不忍。老太太看上去很朴实，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，脸上虽然满是皱纹，但很干净。她卖的菜也确实新鲜，一看就是自己种的。

　　按照《城市管理条例》第十二条，无证摆摊的，处以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罚款。王大军一边说着，一边在罚单上填写信息。考虑到你是初犯，罚款一千元。

　　张桂花听到一千元罚款，脸色微微一变。这个数目对她来说确实不小，相当于她十天的收入。但她没有争辩，也没有哀求。她知道这些年轻人也是在工作，和他们争吵没有一点意义。

　　张桂花接过罚单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数字。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旧布兜，这个布兜是她多年的伙伴，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家当。

　　她开始数钱，动作很慢，很仔细。有十元的、五元的，还有不少一元的。这些钱都是她卖菜攒下的，每一张都来之不易。

　　看着张桂花数钱的样子，王大军心里五味杂陈。她的手很粗糙，手指关节有些变形，显然是长期劳动留下的痕迹。她数钱的时候很认真，一张张地数，生怕出错。

　　小伙子，你们也还是为了工作，我理解。张桂花一边数钱一边说道，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。

　　这句话让王大军的心猛地一震。他执法这么多年，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，有哭的，有闹的，有骂街的，但像这个老太太这样理解和配合的，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
　　王大军接过钱，没有数，直接收了起来。他开了收据给张桂花，然后说：你把摊子收拾一下，不能再在这里摆了。

　　就在这时，有个路人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。一个七十六岁的老太太在城管面前数钱交罚款，还对执法人员笑着说理解他们的工作。这个画面很快就被拍成视频，上传到了网上。

　　张桂花收拾摊子的动作很慢，但很仔细。每一颗菜都被她小心地放回竹筐里，那块用来铺摊的旧布也被整整齐齐地叠好。

　　小伙子，你们辛苦了。张桂花收拾完后，挑起担子准备离开。经过王大军身边时，她停下脚步说道。

　　什么对不对的？王大军的语气有些急躁，我们是按规定执法，有什么不对？规定就是规定，不能因为她是老人就网开一面。

　　没有可是。王大军打断了她的话，如果每个人都因为很多理由不遵守规定，那还要规定干什么？

　　张小丽不再说话，但心里依旧是觉得有些不对劲。那个老太太看起来那么善良，那么无助，罚她一千元真的合适吗？

　　回到单位后，王大军将今天的执法情况向陈敬山汇报。陈敬山听完后点了点头，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。作为局长，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，一个农村老太太违规摆摊被罚，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了。

　　最近上面对市容整顿抓得很严，你们要继续保持这种执法力度。陈敬山对王大军说道。

　　陈敬山今年四十八岁，在城管系统工作了十几年。他是个很有经验的管理者，知道怎么在上级的要求和下级的执行之间找到平衡点。最近几个月，上面对城市管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要求各个城管部门严格执法，不能有任何松懈。

　　作为局长，陈敬山承受着很大的压力。上面要结果，下面要人性化执法，这两者之间经常存在矛盾。他只能尽量在制度允许的范围内，让执法更加合理。

　　但今天王大军汇报的这个案例，在他看来没有一点问题。程序合法，处罚适当，没有什么可挑剔的。

　　一千元对她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，这几乎是她半个月卖菜的收入。但她没有后悔，也没有埋怨。生活就是这样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，抱怨解决不了任意的毛病。

　　张大娘看着张桂花，心里很佩服她的坚强。换作是自己，被罚了一千块，早就哭天抢地了。

　　好说话总比坏说话强。张桂花笑了笑，再说了，和人家年轻人计较什么？他们也不容易。

　　回到家里，张桂花将剩下的菜放进屋里。她的家很简单，一间小平房，家具都很旧但很整洁。墙上挂着几张照片，其中最大的一张是她和已故老伴的合影。

　　老头子，今天被罚了一千块。她对着照片说道，不过没关系，咱们还有菜地，还饿不死。

　　老伴走了三年了，但她还是习惯和他说话。这让她觉得他还在身边，没有真正离开。

　　晚上，张桂花躺在床上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。那个年轻的城管队长看起来也不容易，脸上写满了疲惫。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，都在为生活奔波。

　　她想起退休后，老伴生病了，需要人照顾。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回乡种地，用自己的双手为老伴赚取医药费。那些年虽然辛苦，但她不后悔。

　　老伴去世后，她一个人继续种地卖菜。不是因为无另外的选择，而是因为她觉得只要还能动，就不能闲着。劳动让她感到充实，让她感觉自己还有价值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网上的那个视频开始发酵。拍摄者是个年轻人，他被张桂花的表现深深感动了，于是将视频上传到了社交平台上。

　　视频的标题是七十六岁老太太卖菜被罚一千元，她笑着付钱还说理解执法人员。视频很短，只有两分钟，但内容很震撼。

　　视频中，张桂花一张张地数着皱巴巴的钞票，动作很慢，很仔细。当她说出小伙子，你们也还是为了工作，我理解这句话时，很多网友都被感动了。

　　网友正义小超人说：规定就是规定，不能因为是老人就网开一面。支持严格执法！

　　网友温柔的月亮反驳：执法要有温度，对一个七十六岁的老太太罚一千元，是不是太过分了？

　　还有网友开始质疑执法的合理性：一千元对一个卖菜的老太太来说，是多大的负担啊？城管就不能人性化一点吗？

　　也有网友为城管辩护：人家城管也是按规定办事，没有做错什么。如果每个人都不遵守规定，城市管理怎么搞？

　　评论慢慢的变多，观点也慢慢变得分化。有人支持严格执法，有人同情老太太，还有人质疑执法的人性化程度。

　　视频的播放量在持续不断的增加，从几千到几万，再到十几万。慢慢的变多的人看到了这一个视频，也有更多的人参与讨论。

　　还是老样子。王大军简单地回答。他没有提到那个老太太的事情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不太想说这件事。

　　你看看人家老张，人家现在都当副局长了，比你还小两岁呢。妻子又开始了她的老话题。

　　王大军没有搭话。他躺在床上，脑海里总是出现那个老太太数钱的画面。她的手很粗糙，显然是长期劳动留下的痕迹。她数钱的时候很仔细，一张张地数，生怕出错。

　　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，她交钱的时候居然还在笑。那种笑容很真诚，没有任何怨恨和不满。她说你们也是为了工作，我理解，这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。

　　王大军开始反思自己的执法方式。他一直认为严格按照规定执法就是对的，但今天的事情让他有些迷茫。规定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执法是否应该更加灵活一些？

　　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。如果执法不严格，如果每个人都因为各种理由不遵守规定，那社会秩序怎么维护？他告诉自己，今天的执法没有问题，那个老太太虽然可怜，但违规就是违规。

　　陈局长，你看看网上的视频，关于你们昨天执法的。电话是市里宣传部门打来的。

　　陈敬山心里一紧，赶紧打开电脑查看。当他看到那个视频时，脸色瞬间变了。虽然视频没有显示具体的执法单位，但他一眼就认出了王大军。

　　视频的播放量已经超过了二十万，评论数也有好几千。更重要的是，这个视频已经引起了媒体的注意，有几家新闻网站转载了这个视频。

　　陈敬山的心情变得很沉重。他知道，这种事情一旦在网上发酵，后果会很严重。现在网民对城管的印象本来就不太好，这个视频可能会进一步恶化城管的形象。

　　王大军看到视频，脸色也变了。他没想到会有人拍下这一幕，更没想到会传到网上引起这么大的关注。

　　现在网上议论很大，上面也注意到了这件事。陈敬山的语气很严肃，你们的执法程序有问题吗？

　　陈敬山仔细看了看执法记录，确实没有程序上的问题。但网上的舆论让他很担心，如果处理不当，可能会对整个城管系统的形象造成不良影响。

　　王大军回忆了一下昨天的情况。没什么特别的，就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。不过她的态度很好，没有和我们争吵，很配合执法。

　　陈敬山听了，心里更加不安了。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，被罚了一千元，不但没有闹事，还对执法人员表示理解，这确实有些不寻常。这种反差会让网民更加同情她，也会让城管的形象更加负面。

　　陈敬山决定先观察一下网上的反应。如果舆论继续恶化，他们就必须采取措施。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了解那个老太太的具体情况，看看是否有什么特殊的背景。

　　网上的讨论越来越激烈。有人开始人肉搜索，想要找到那个老太太的具体信息。也有人开始批评城管执法的方式，认为缺乏人性化。

　　一个自媒体博主发表了一篇文章，标题是《七十六岁老太太的眼泪，拷问城管执法的温度》。文章虽然没有直接批评城管，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执法缺乏人性化。

　　文章写道：一个七十六岁的老太太，为了生计在街头卖菜，被罚款一千元。她没有哭闹，没有抱怨，反而理解执法人员的工作。这种反差让人深思，我们的城市管理是否应该更加温暖一些？

　　这篇文章被大量转发，进一步推高了事件的热度。慢慢的变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件事，也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质疑城管执法的方式。

　　张桂花并不知道网上的这些讨论。第二天一早，她又挑着菜进城了。这次她没有去原来的地方，而是找了一个更偏僻的角落。

　　她知道昨天的事情不能重演，但她又不能不卖菜。这些菜是她的全部收入来源，不卖掉就会烂掉。

　　新的地方人流量很少，但她没有选择。她铺开布，摆好菜，开始了新一天的营业。

　　新鲜的青菜，刚从地里摘的！她依旧在吆喝，声音比昨天小了一些，生怕被人注意到。

　　陈敬山一直在关注网上的动态。到了下午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。几家主流媒体开始关注这个事件，有记者开始联系城管局，想要了解具体情况。

　　这时，陈敬山的手机响了。看到来电显示，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这是市里一位老领导的电话，这位领导已经退休多年，平时很少联系。

　　陈敬山心里一惊，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惊动了市里的老领导。是的，依规定执法，程序都没有问题。

　　普通？老书记的声音提高了八度，你马上去查查三十年前的档案，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张桂花的人。

　　陈敬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能让这位老书记如此关注的人，绝不会是什么普通人。他的声音开始颤抖：刘书记，您是说...

　　陈敬山放下电话，脸色已经完全变了。他看着王大军，心里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。如果那个老太太真的不是普通人，那这件事就麻烦大了。

　　王大军不明白为何需要查这些，但他看到局长脸色如此严肃，也不敢多问，赶紧跑去档案室。

　　档案室在地下一层，里面存放着多年来的各种档案。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，对这些档案很熟悉。

　　老师傅在一排排档案柜中翻找着。这些档案都是按年份和类别分类的，查找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。

　　王大军接过档案，迫不及待地打开。档案有些发黄，显然年代久远。当他看到档案上的照片时，心跳瞬间加速了。

　　王大军继续往下看，档案记录显示：张桂花，1948年出生，1975年开始在城郊小学任教，1985年担任校长，1995年因家庭原因提前退休。